蓼萧:把人物当做静物,为静物赋予生命


2019-09-26 15:53

前言

蓼萧从小习画,长大后毕业于清华美院油画系,绘画之于她是一种享受,她喜欢在画笔、颜料、画布之间闪转腾挪的感觉。她的作品看起来十分宁静,却在冷峻的外表下,隐藏着蓬勃的生命力,每当看到她笔下的“高跟鞋”,总能令人想象出它跳跃、行走的样子。对于自己创作的动机,蓼萧认为传达艺术家作为个体对世界的理解才是最重要的。正因如此,她能把人当静物一样刻画,而又为每一件静物赋予生命,这或许是她的能力,或许是她的天赋,或许两者皆而有之吧。

在推荐人夏可君看来,蓼萧是女性艺术家中极具哲学气质的一位,他说“蓼萧以其面对绘画的罕见诚实,来拷问绘画,以绘画来拷问内心,并且拷问这个世界,绘画,对于蓼萧,是这三重的拷问”。

如今,蓼萧在绘画之路的探索一直前行着,她时而审视,时而改变,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始终走在通向未知的路上。

 

墙报专访蓼萧:认识世界的起点就是认识自己

导读:墙报对青年艺术家蓼萧进行了专访,在谈及自己的艺术创作时,蓼萧表示:“ 我们认识世界的起点就是认识自己,确立自己,这是个基础,然而作品里表达的未必是这个,我觉得有自我审视的一部分,但更多是在传达我作为个体是怎么理解这个世界的。”

 

 

蓼萧

 

你给自己起的名字是“蓼萧”,出自《诗经》中《小雅•蓼萧》,为什么会给自己,取这样一个名字,这个名字的含义与你的艺术创作有什么联系吗?

关于名字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家是北方典型的1945年后的传统家庭,妈妈嫁过去没什么发言权,爷爷是抗日英雄,没什么文化却很受人尊重,所以我们姊妹的名字都很难听,大学毕业后我给自己改了名字,妈妈很赞成还帮我改了户口。蓼大概是长在水边的一种草,当时刘文典讲红楼梦时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字“蓼汀花溆”,但也并不觉得这和创作有什么联系,古代文化阶级人们总给自己不同的字,一辈子根据人生阶段的不同会有几个到几十个字,我觉得挺好的。现在也那样就好了

从你给自己起的古典的名字可以看出,你对中国传统文化史很喜爱和了解,而你又是画西画的,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同时作用在你身上,对你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喜爱是真的,但很惭愧真的不大了解,对西方的也一样不了解,其实我们这个时代每个人都面临相同的尴尬境况,我是学习油画的,它与我们古代文人画从形式上完全不同,在面对不同文化传统和观念时,当你慢慢理解一个跟你不同的,甚至敌对的相距非常遥远的文化,你最后发现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一种好东西,我们这个时代就在这种融合和冲突中寻找自己的立足点,更何况我们对自己的文化也同样陌生,一样需要不断学习和比对,

 

 

《诗人哲学家系列》

 

你的这些油画作品,好像隐隐约约有一种水墨的感觉,这是你有意为之吗?

我并不知道有水墨的感觉,别人都在这样说,我更多喜欢画笔画布颜料之间与运笔产生的手感,绘画的过程是我享受的,最后呈现的气息与绘画过程有关,但更多取决于审美和观念

你很喜欢刻画单一的人物或物体,这是因为你更关注个体的命运还是有些别的意图?

我努力把人当静物一样刻画,这样我和被画对象之间有一种距离感,我远远地刻画我看到的世界和我对他们的理解。

 

 

《想象或感觉 领悟》

 

你笔下的人物都是面无表情的,比如《想象或感觉 领悟》系列里那些人,有点压抑、忧郁、茫然甚至颓废,这似乎是源于你的自我审视和反思。这种自我审视的动机和结果都是什么?

我们认识世界的起点就是认识自己,确立自己,这是个基础,然而作品里表达的未必是这个,我觉得有自我审视的一部分,但更多是在传达我作为个体是怎么理解这个世界的。

关于《无足轻重》系列,“足”或“鞋”是一个容易让人产生联想的意向,在创作这个系列的时候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个是我比《想象或感觉 领悟》系列更喜欢的一部分,因为画人无论如何会把自己带进去更多,但画人的肢体就会好很多,它与人天然的有联系却又更像静物,这个系列我还会再深入,人只有低下头才能看见脚,同时也谦卑下来感觉到上帝与万有。

 

 

《无足轻重的》系列

 

你作品的风格有过怎么的变化,现在想没想过改变或者进行一些新的突破?

我的风格不是固定的,你看到的是2013年后的作品,之前也经历过几个阶段的怀疑 摸索然后确定再怀疑,现在是暂时的一种确定,暂时感觉挺对的,但是我们活着就是这样,像是一个杯子,不断的被倒满又腾空,创作也一样,我喜欢停下来审视自己,也喜欢改变,希望不断被改变,未来是未知的,但每一点改变终究会留下些精华

遇到过创作的瓶颈吗?原因是什么?

创作的瓶颈就是整个认知的瓶颈,生活的瓶颈,困惑直接会体现在作品上,从2009到2013年始终是瓶颈状态,2009年我的第一个个展在上海,那是对整个学生时代思维的一个总结,之后就开始了长达四年的摸索过程,试图寻找和确定自己,这是通过不断的向外看不断的自我否定完成的,痛苦是必然的,站在米字路口找不到自己该走的路

 

 

水彩小品

 

你的作品一贯都是偏向灰色,压抑的,市场反响怎么样?你怎么看你的艺术创作和市场认可之间的关系?

被人认可终究会让人喜悦,但首先要被自己认可,我不知道别人看作品时觉得压抑,首先要遵照自己的意图吧,至于别人,气味相投的自然会凑过来,如果不喜欢我也不想在意,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推荐人夏可君谈蓼萧:躯体的局部与物质的喧嚣

导读:作为一个而立之年的女艺术家,蓼萧以其面对绘画的罕见诚实,来拷问绘画,以绘画来拷问内心,并且拷问这个世界,绘画,对于蓼萧,是这三重的拷问,带有生存焦虑与想象温度的拷问,我还很少在中国看到如此具有哲学气质的女画家。

 

 

《诗人哲学家系列》

 

如何面对绘画?如何让绘画回到自身,面对来自绘画自身的提问,这一直是困难与迷人的游戏,只有那些对绘画进行炙热追问的人,或者借助于绘画来追问的人,深入绘画而沉浸其中的人,才可能得到艺术的回应,乃至于回报。作为一个而立之年的女艺术家,蓼萧以其面对绘画的罕见诚实,来拷问绘画,以绘画来拷问内心,并且拷问这个世界,绘画,对于蓼萧,是这三重的拷问,带有生存焦虑与想象温度的拷问,我还很少在中国看到如此具有哲学气质的女画家。

 

 

《无足轻重的》系列

 

这个拷问的冲动,塑造了蓼萧观察世界与事物的目光,那就是并没有现存之物的明证性,相反,要么是感觉与想象之间有着意外的通道,要么是一切都是无足轻重的,有待于在绘画的思考中重新呈现,绘画当然不是再现,绘画是思考的某种灼热目光的塑造,这灼热的目光,来自于自我反思的激情,这导致了之前的作品中有着极强的自传性,蓼萧画过很多带有自画像反思的作品,有的在沉思,倔强而坚定,有的侧着头或者就是背过脸去,这是对世界的不信任?或者渴望拥抱世界但又有所怀疑的姿态?或者是受到伤害的自我保护性姿态?但整个画面的色彩是浓烈的,尽管这浓烈总是被强烈的噪音所干扰,即被斑驳的色彩所模糊。蓼萧有着强烈的自我追问意识,这导致她对那些求道者,那些有着宗教情感沉浸在祈祷与沉思中的个体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她观看他们或她们,力图把思考转换为绘画的沉静,形体与颜色要沉浸在绘画自身之中,这种内在化的倾向让蓼萧的作品有一种绘画的内在强度,让视觉不断触觉化与呼吸化,似乎那是一个人在色彩中呼吸,作品上的色彩有一种强烈的饱满度。

 

 

《无足轻重的》系列

 

对技术时代影像与物质幽灵化的敏感,让蓼萧画出了那些插上电极的实验者或者人工智能相关的心智化作品,所谓的《领悟系列》,即那些头部被插上电极的生命,他们到底在思考什么?他们将接收到什么样的信息?还是对自我的拷问,只是这个拷问带有某种想象的身份,那时来自于前额的思虑,让绘画充满思考的灼痛,这是艰难地工作,但是蓼萧敢于去尝试,这个尝试的后果在于,她走向了躯体的局部。

这个局部是身体的某个切片,尤其是下肢与足部,蓼萧的目光开始下垂,开始贴近事物,不是以眼睛去观察事物,而是以那些电极、那些带有强烈触感与击打的头触去感知事物,插电极的想象不过是触摸他人的愿望,是接近他者而不可能的焦虑,当她集中于这些不被人关注的脚踝与足部时,这些身躯的局部被照亮了,它们似乎被电极充满了,打上了异样的白色与红色,似乎被另一种异质的能量充满,它们有着另一种颤栗,但它们坚持站立着。他们往何处去?他们聚集了能量,思忖着下一步的行动,似乎也是蓼萧在寻找着生命的方向。

 

 

《想象或感觉 领悟》系列

 

这个目光的下降,让蓼萧更为集中在更为低微的事物上,这导致她进一步她把视线聚集在身边之物,尤其是自己穿过的鞋子,比如半只高跟鞋上,这更为低微的事物上,不是梵高的静物画上的鞋子,而是带有极强光感与强烈硬度,如同玻璃或者钢铁一般硬度,或者似乎就是被反复擦亮打磨过的水晶鞋,有着好似被一双强烈的目光反复折磨过的痕迹,暗哑的色彩却带有极强燃烧过的余温,坚硬的物感中有着内在燃烧的气息,蓼萧的绘画,似乎有一种生命与事物激烈燃烧之后的灰烬又被重新塑造的坚实性。这些高跟鞋不表达什么,也不诉说什么,它仅仅是孤零零或者成对地在那里,它们是器物,是物,是纯粹的物,客观而冷静的物,这些物有一种罕见的自身持立性,这种惊人的冷静与自持,却有些让观看的目光不由自足地颤栗起来,似乎我们听到了事物“沉默的喧嚣”,如同卡夫卡说到塞壬女妖在大海上的诱惑,不是以其喧闹的声音来恐吓,而是以其不可倾听的沉默。蓼萧总是能很好地反转日常的感觉,在某种思虑的想象中,让绘画呈现出极强的寓言性。

 

 

《想象或感觉 领悟》系列

 

接续那些追求绘画性的画家们,比如她的老师石冲,还有毛焰与刘炜等,在绘画的表面重新带来一种有着呼吸朦胧而虚薄的强烈触感,有着物性的强度但又有着视觉的模糊性,蓼萧很好地面对了当今绘画的根本问题:如何结合印象派以来抽象画的模糊性与古典绘画的坚实性,蓼萧的作品,在看似硬朗的物性触感中却有着冷艳色彩所摩擦出来的模糊感,让物性承受激烈的色彩与情感打磨后,还保留有它不可摧毁的坚实性,这是绘画内在张力的来源,这个张力也是对生命拷问与精神燃烧的产物。

 

 

水彩小品

 

因此,蓼萧就会去画那些骷髅,把这些死物,所谓静物画的主题,即这些坚硬无生气之物,画得灿烂闪耀,甚至瞧得出声响出来,似乎它们可以发出灼热的声响,这是色彩的喧嚣,但其实还是沉默无语的,蓼萧在色彩与形体的极度张力中游戏,死物与魂魄,灼热与冰冷,硬度与融合,尤其当以水彩的流动性来画求道者的形象以及这些硬朗的死物时,让这些无生命之物获得了某种沉默的语法,在斑斓流动的色彩中,这些事物被画家温情的手重新赋予了生命。

蓼萧在构图上切开了世界,使之局部化,这是视觉的局部解剖学,反而更为暴露出物性的真相,让我们更为看到了世界低处或者无语处事物自身的强度,这是坚硬存在与幽灵模糊的结合,头与脚的分离,头变得盲目而被动,脚变得会思想,自足地前行,这断片的切取来自于艺术家绝望而坚定的目光,这在那些求道者与沉思者的画面上体现尤为明显,一方面表达了艺术家的好奇与观察,另一方面画面本身被一种冥想的苦涩感充满,让人回味。

 

蓼萧自述:我时刻准备着被说服

导读:绘画从某种角度讲也携带着修行,因为在这过程中我能体会到自身的一种变化。就像诺亚造方舟一百二十年,过程中慢慢放下最初的浮躁,最后建造起的不是舟而是信仰,要准备好自己的心,当然对我来讲并不是为了修行才动笔。

 

 

蓼萧

 

坐下来想想该怎么消耗人生,2013年不同寻常,我作为生命的载体接受上帝的馈赠,得到了一个儿子,生活从此急转弯,由抽象变的实实在在。

这种具体到芝麻蒜皮都要较劲花时间的状态让人既幸福又崩溃;这时画画对我来说依然是最好的方式,出离生活进入精神世界,在这片天地里我变的好纯粹,并且享受着,当然也在享受的苦恼着。

 

 

《无足轻重》系列

 

这是绘画方式和以前产生很大变化的主要原因。首先说表达内容的变化,我不再虚空或玄想,不再在茫茫世界中搜索那些让我动容的碎片,不再只对远方感兴趣,我很确定我想说的话;关于人的处境,关于应对那种处境的面孔,关于那种干净而沉醉的精神化的瞬间。我不断被感动,被别人也被自己,我想不断去认识不断去表达。

再说绘画方式,我暂且放下那种流动的速度的笔触,尝试慢下来,享受绘画带给我的乐趣,我还要更慢、再慢一点儿,慢慢的展开画面、充分进入死磕状态,尽量完完整整的把要说的话说完善。

 

 

《想象或感觉 领悟》

 

绘画从某种角度讲也携带着修行,因为在这过程中我能体会到自身的一种变化。就像诺亚造方舟一百二十年,过程中慢慢放下最初的浮躁,最后建造起的不是舟而是信仰,要准备好自己的心,当然对我来讲并不是为了修行才动笔。

我在展示我对世界的理解对艺术的理解,我相信这份理解会持续下去并不断变化,我是个笨人也是一个用心生活的人,最后会走到哪去我也不知道。

 

 

水彩小品

 

我时刻准备着被说服,在认知道理的路上但愿能够渐行渐远,至少我的精神是要流浪的,一潭死水画地为牢的认知观让我沮丧,但愿我会不断推翻自己,朝未知走去……

最后以我最喜欢的泰戈尔的话作为结尾,但愿我们都如此真诚地活着: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翰的面具揭下了。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