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湘: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铲取过去
2019-09-30 10:49
前言
朱湘的作品以现成的旧物,如笔记本,旧照片作为档案,通过对图像、文本、现成品的“蒙太奇”式拼贴叠聚的手法,将看似散乱的东西以其完整自洽的逻辑编排在一起,历史记忆的线索隐于其中。这些物件与图像的使用产生了一种难以明晰阐述的互文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她创造了独属于其作品的阅读空间。——范勃
墙报专访朱湘:建构一个能跨越记忆深渊的“桥梁”
艺术家朱湘
1.请您谈谈您的经历。您的艺术一直围绕着“文化记忆”的主题。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创作这个题材的呢?
收集到第一本1965年的日记本后,我就开始了这方面的创作。
《腐蚀与救赎》
2. 您在自述里讲到现在社会文化记忆结构有了转变。您所说的“转变”是怎样的一个转变?是一个数字化的转变吗?
不是数字化的转变。我所说的是记忆的记录和储存会遭受消除、毁灭、空缺和遗忘,是这些导致了记忆结构的转变,同时这也是记忆的危机所在。
《旧照奇观3》 局部1
3. 在您的作品中,您如何搜集您作品中图像和文字相关联的物品?在收集过程中有没有比较有趣的故事可以跟观众们分享的?
通常是去旧书店吧,如同“拾荒者”一般,也有偶然所得。收集的过程比较普通,但也有收到属同一个人的所有笔记本(从1956—1990年),这个人我推断是一位老师,她很喜欢摘抄和剪报,会把摘抄的本子分门别类,标记着“历史事件”、“人物记录”、“你知道吗”(科普类的摘录)、“沙皇罪行录”等等。这种抄录更像是对时间孤独无聊的排解。还有许多夹在书中剪报,其中一份名为“小资料”的标题,是这样描述“存在主义”的:“现代一种颓废的主观唯心主义哲学思潮........认为人生就是烦恼的,人生就是一场悲剧,活着就是等死。法国哲学家萨特是其主要代表之一。” 这挺有意思的。
《旧照奇观1》
4. 艺术的定义很广泛,而且不同人对“艺术”的理解也是不同的。在您的综合材料作品中,有些人却并不认为它是一件完整、原创的艺术品。您对这种观点的看法是什么?
我不理解他所认为的完整是什么意思,可能他只是用他想象的“完整”去衡量我的作品。至于原创,我的作品绝对是原创的,就像杜尚的《泉》、安迪·沃霍尔的罐头一样都是原创的。
《Altas:记忆图集2》
5. 您的综合材料作品中,物品之间和物品与创作概念的关系是什么?您的推荐人范勃说道您的作品的“物件与图像的使用产生了一种难以明晰阐述的互文关系。”您是如何理解范老师的话,您也这么认为吗?
我将照片、笔记本、旧书籍视为一种可以读取更多话语的文本,不仅是将它们视作再现的工具,更是视为一种社会工具,借之去探讨历史、身份、文化以及个人阅读后的复杂情感。第二个问题:范老师说得很清晰,我的作品里使用了实物和图像,而这二者之间会产生一种对话和联系,并且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微妙的。
《回忆之书》
6. 您的创作过程是什么样的? 您的作品层次感丰富,您是如何创作出这种层次感的?
在创作的过程中,我将资料中的图像、文字从原有的语境配置中剥离了出来,通过蒙太奇的方式不断重叠聚集,在一个平面画板里穿插不同的时间线索与叙事,因为这些线索比较丰富,所以层次也比较多。
《Altas:记忆图集1》
7. 您有考虑今后在作品上做什么样的改变吗?还会继续与当前一致的主题吗?
很多东西都会影响自己在创作上的感受和判断,我不会做主题的工作,本身生命就是很复杂的机体,会让人一直探寻和思考,我现在想怎样建构一个能跨越记忆深渊的“桥梁”,把“神奇”的过去事件和现实的当下联系起来,但同时也能展现记忆的深渊。
《旧照奇观4》
推荐人范勃评朱湘:“蒙太奇”式拼贴叠聚的手法
艺术家范勃
朱湘的作品以现成的旧物,如笔记本,旧照片作为档案,通过对图像、文本、现成品的“蒙太奇”式拼贴叠聚的手法,将看似散乱的东西以其完整自洽的逻辑编排在一起,历史记忆的线索隐于其中。这些物件与图像的使用产生了一种难以明晰阐述的互文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她创造了独属于其作品的阅读空间。
档案作为当代艺术近年来的热潮,对于十年间不断产生巨变的中国,其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在与遗忘所做的斗争中,朱湘用其独到的视角切入到她所挑选的丰富材料中,如本雅明所说的那样“在支离破碎中,捕捉历史的面目”。在与历史相关的题材中,艺术家极易落入惯常所言的宏大历史叙事的框架里。而朱湘以警惕的创作态度不仅没有陷于其中,并把握住了“时间距离”,使历史保有其可被解读的空间。因此,我推荐朱湘作为“墙报”艺术项目的参展艺术家。
范勃
2017年6月
朱湘自述:记忆的隐喻空间
艺术家朱湘
“在支离破碎中,捕捉历史的面目。”
——瓦尔特·本雅明
历史如同一个文本,在这个文本中过去就像在一张对光线敏感的底板上存放了很多图像,只有未来才拥有能够清晰地显示这些图像的化学制剂。
在传统的基础上,人们用记录和存储来决定记忆,而如今人们却在历史框架中用消除、毁灭、空缺和遗忘来规定记忆,这是当下文化记忆的结构转变。在作品上我收集了的不同年代的照片、笔记本、旧书籍,当然旧时的东西总是被赋予收藏价值(人们约定成俗的想法),而在我看来它们是不被归入历史档案的个体资料,是被历史遗弃的信息图像,是废弃之物。它们呈现内容不仅是过去的描写,也是回忆的媒介,就如同一幅图画,因为进行的动作会留下一个感知图像的印象。
这些图像和文本都具有某种残片的、一种储存记忆的特点,还没有被意义的产生而照亮,但是也没有被遗忘和压抑完全排挤掉,它们存在着,很少被检视,这种记忆固着在意识的阴影里,等待挖掘也等待解读。“乙亥岁感事 (晚唐禧宗 曹松),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无计乐樵苏/任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乃骨枯”。这首诗写在一张小纸片上,夹在了写满诗词的笔记本里面。笔记本某些页面被撕去了不同等份,里面穿插着一些历史事件摘抄,其中也被撕去了一小截。我还在笔记本套的夹缝里找到一封信,信里有一段是这样的:学校里还在鼓动老师们不上课,去炼钢铁。我们的铁锅既然也用不到,都拉到操场去砸了,融化以后,炼成了一个奇怪的铁坨子。地里的庄稼早就该收了,但因为学校的炼钢指标没完成,谁也不敢回去田里收割......”信的主人名字叫桂芬,本子是她用来记歌谱和歌词的,这封信是桂芬丈夫寄来催她给家里寄粮食的。
想接近过去就要像一个挖掘的人一样行动——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铲取。在挖掘的图像与文字中,记忆的空间隐喻具备了越来越多的时间性,遗忘、损毁和重构也就显现出来,这个过程充满不可支配性和突然性。在这个过程我将资料中图像、文字从原有的语境配置中剥离出来,通过蒙太奇的方式不断重叠聚集,在一个平面画板里穿插不同的时间线索与叙事。这种交错的配置中使其意义产生更新,尝试从历史的时间秩序中赎回记忆与物品的价值。将照片、笔记本、旧书籍视为一种可以读取更多话语的文本,不仅是将它们视作再现的工具,更是将其一种社会工具,借之探讨历史、身份、文化以及个人阅读后的复杂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