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梓程:“现实”与“超现实”之间


2019-09-30 10:38

前言

郑梓程的作品将社会现实事件和日常生活中的元素与虚设的空间、人物错置在一起,透示出暧昧不明的寓意,而他那原本受现实触发而来的符号被移植和改装,从而沾染上了诡异而诙谐的色彩。他似乎想通过形体和意味的某种契合将不同事物连接起来予以微观剖析,但这种貌似理性的剖析实则充满了无厘头的、灰色的个体因素。——胡斌

 

墙报专访郑梓程:一千个观众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艺术家郑梓程

 

能不能谈一谈您在艺术创作上的一些经历?这些经历如何影响了您的作品呢?

在我考学前我在老家跟我的绘画启蒙老师——一位当地群众文化馆的退休馆长学了大概有六年的时间,在这六年里面这位让我十分尊敬的老先生让我不断地画素描,从石膏像到复杂的写生。老先生和我的师徒关系特别像古代师徒的言传身教关系。我特别佩服的是这位老先生事无巨细毫无保留地教了不少很老派的素描技巧——比如当时让我特别吃惊的是老先生竟然用水果刀削好的一支2b一支4b中华铅笔加一块橡皮就足以完成一张极其复杂的长期素描;还有印象特别深的是仅用一根铅笔就能极其迅速地抓住面前所有物体的透视并十分精准地搬到画纸上。这六年练习传统素描的经历让我在进入美院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面对周围扑面而来的现当代艺术感觉无所适从,但慢慢发现这可能是我可以和别人拉开差别的地方。现在我特别感谢这段经历,除了让我不用遭受太多高考美术套路的束缚,能够扎实打好艺术启蒙阶段的必要基础之外,当创作的时间一天天积累后,这段经历让我发现我对观察事物有更加全面的角度,并且对于对象能够看到更细微的不同。反馈到现在的作品上,无论是在前期的材料收集或者创作期间的语言组织,都让我能够在陷入纠结和矛盾中及时跳脱出来客观观察,然后再继续投入。

刚上大学不久极其自负的我就被周围的大神碾压得身心俱碎。这其中最让我佩服的是几个同班同学,小小年纪阅历无数,阅读体量之大敢于在大一的课堂上直接和教授辩论弗洛伊德和平克弗洛伊德。好在这种自卑被荷尔蒙和肾上腺素加持后及时转化为动力,逃课去图书馆、翻墙去外面的世界埋在里面一知半解地看了不同的书籍和电影后终于搞清楚原来弗洛伊德和平克弗洛伊德不是同一个人之后我也敢鼓起勇气和他们兴致勃勃地辩论了,却没想大家已经在讨论尼采和海德格尔的关系了,又让我好生一翻折腾阅读了哲学书籍…不过大神们无意间鞭策我不断阅读充实整个世界观,也让我一直保持阅读和知识更新的习惯,这让我能够让创作体系一步步建构起来。

 

 

《父亲》

 

 

《被讥讽的殉道者》

 

 

《红卫帽》

 

美院的教育体系如何影响了您的艺术创作?

美术学院的教育体系虽然老旧,却一直在不断完善,也一直是体制和非体制的在相互抗衡,这里面充满趣味,就像客家围屋一样大家在不同打扮不同功能的房间里做东西,时不时跑到中间的公共广场上喊一声,尽管这个围屋整体上依然是一套很传统的老估规矩在维持运作。求学期间身处这个大围屋,我和上面说到的这几位大神早已厌烦传统的写生课程安排,及时叛逆地组了一个“天台小组”做了一系列实验的作品来捣乱这些体系的安排,希望利用这个围屋的天台也能够对着中央广场喊几声。整个大二到大四,我们小组人员吸收了不同专业的人加入各司其职:大家一起制定一个项目,然后史论系的策展、纯艺系的做作品、画廊实习的联系媒体写评论、设计专业的负责后期出版,既利用了美院教育体系内学到的知识资源,又学到美院里不会教予学生的艺术市场的一些玩法,更别说在玩的过程中大家交叉不同学科接触到大量其他学科的新知识。这也影响我到现在都不喜欢太单一的玩法,甚至必要时候寻求不同学科的协作。所以我认为美院教育体系不是它安排什么学生就乖乖吃什么,而是安排什么,学生有权选择吃什么、甚至能够用自己的玩法让它变得更好吃。

 

 

《再见吧嬉皮士!》

 

每个人对社会的认知可能是大同小异的,也因此会使观众对您的作品有不同的看法。这种不同的认知是否会影响到您想要的效果?

不过多地预设结果、不强求一致的理解、一千个观众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新长征路边的摇滚》

 

看了您其中一个作品《寻找大水花》发现它的与大卫霍克尼的泳池系列相似,但也融入了您自己的元素。您作品的灵感是否被这些西方艺术家影响着呢?

目前的创作,我除了会在自己的生活经历以及所处社会环境中寻找素材的来源之外,还会有意识地回归到美术史的作品中去寻找能和素材平衡的画面进行改造。《寻找大水花》是我研究生毕业创作的其中一张,当时画了四张作品都是将我对社会事件的关注融入大师们的经典名作中。这张作品之所以会选择大卫霍克尼的《大水花》,一是我对大卫霍克尼的致敬(实在是太喜欢他的东西);二来大卫霍克尼的很多作品都是一个平视的角度,我想玩一下看看能不能将他这张视角最平视的经典作品挪一下变成有纵深透视的场景,然后在里面置入犯罪后的现场,既靠近又打破大卫霍克尼原作中那种寂静无人的感觉,也讨论某种时下“仇富”的社会现象。像这样致敬意味的作品在我毕业后的一些作品中时不时能见到,有时候不一定是整个画面,也有可能是某个局部或某个物体的置入。

 

 

《立命之处可安身》

 

在自述里您谈到了一个“让不同的材料互相筛选和吸收”的过程,这个过程深深的影响着您的作品。在您每次经历这个过程的时候,他是否也影响或改变了您对社会的看法呢?

多多少少会影响。我想这里面最刺激的是看到1+1不一定等于2,有可能0.5+1.5等于2。不同的材料、素材,可能很一个偶然的事情就能让结果不同。这中间用客观的角度审视不同的材料素材,再切换到创作者的主观角度进行改造,这个过程蛮好玩的。

 

 

《练习曲》

 

您是否想过突破油画,开始创作一些其他形式的作品?

和您的问题相反,实际上我是先做了其他形式的作品再回到绘画上面,而目前我也一直有在做不同形式的作品。目前的创作中我主要以绘画为主——不仅仅是油画,还有水彩、拼贴、甚至素描都是我在创作会运用到的形式。尽管架上绘画在很多当代艺术的展览中似乎已经不是主流,但它依然是整个艺术史发展过程中的一道经典菜式。恰恰因为这样我想才有继续深入研究的可能性。灯光的一些玩法也是我感兴趣的方向,最近我也有制作一些灯光装置的作品,和绘画作品一起形成目前的创作系列。

您对往后的创作有没有一些特别的计划?

14年一个偶然的系列衍变出严肃活泼的《惩罚公园》项目,在这个项目里面我用视觉的方式将历史中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对知识分子的千奇百态的“惩罚”进行再加工然后呈现出来。这个话题比较沉重,很多人尤其是现在处于娱乐时代的人,用现在的眼光看来似乎这些历史是不真实的、甚至荒诞可笑不可想象的,但实际上它就摆在那,甚至有意识地被遗忘了。这个项目从我挖掘家族历史经历入手,到这个过程中接触到的不同人的看法,都被制作成不同形态的作品,让这个项目慢慢扩大广度,变得根本停不下来。尽管手头上还有好几个方案待呈现,但去年有意识地暂停了这个项目,我想通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和梳理让这个项目的深度再挖掘下去,但难度最大的还是要在这个长期过程中不断跳出来保持一种新鲜感,也无意让这个项目不自觉地越做越无聊。除了《惩罚公园》项目以外,目前手头保持创作的其他系列是我保持创作的习惯,我也会持续做下去不断地让这些系列慢慢生成,从而保持作品数量和面貌的更新。我想随时可能会冒出来的新想法会让项目、系列都慢慢变成更好玩的视觉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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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胡斌

 

郑梓程的作品将社会现实事件和日常生活中的元素与虚设的空间、人物错置在一起,透示出暧昧不明的寓意,而他那原本受现实触发而来的符号被移植和改装,从而沾染上了诡异而诙谐的色彩。他似乎想通过形体和意味的某种契合将不同事物连接起来予以微观剖析,但这种貌似理性的剖析实则充满了无厘头的、灰色的个体因素

 

郑梓程自述:将改造后呈现的作品介于“现实”与“超现实”的中间

 

 

艺术家郑梓程

 

我创作的主题一直以来都围绕着我们被掩盖的历史、所处的社会现实与个人的日常生活中各种荒诞进行改造,试图将改造后呈现的作品介于“现实”与“超现实”的中间,甚至透露出一丝“魔幻现实主义”的狡诘。实际上我的工作方法也是来源于此:通过每天早上对新闻媒体报道的阅读与解读,或者在大量的、无法避免的日常生活的琐碎事情中去发现荒诞和不合理的存在,亦或在我目前所处的这个快速发展的城市中去找寻大家习以为常实际却荒诞不经的各种景观,感悟内里的逻辑并以此构建起我作品来源的素材库。最终的作品呈现面貌看似各不相同,实际上却藏着我对荒诞的日常景观和社会机制的思考感悟和生命体验,而这条线索一直贯穿其中,比如从对历史真实度的思考引申出的个人项目《惩罚公园》到一系列近作中对难以置信的信仰宽度的理解。

在这里,不同的系列创作都指向同一个研究与表达的方向。如同广东的老火汤煲制的过程一样,在这些创作过程中,我需要按照我的要求来处理不同学科之间大量的图像信息、文献资料,让不同的材料互相筛选和吸收,最终呈现出作品本身。而这个过程也是一个梳理与再造的过程,因此作为艺术家,我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搭建与丰富自己的知识体系,从而持续地获得创作的动机。

郑梓程 2017年6月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