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于纲:当他们的悲喜成为你的悲喜


2019-09-26 13:53

前言

自2006年开始,黄于纲就以凉灯的一户普通人家为线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记录,展开了对中国乡村社会的微观叙事。他的作品涉及到造型艺术的方方面面,有油画,有水墨,有速写,有影像,有摄影,有雕塑,也有装置等等。总之,只要是当代艺术中出现过的语言,均被黄于纲运用起来,从不同层次、不同角度地介入到了对凉灯、对乡村社会的发现与表述之中。

而这些原本已经数见不鲜的形式,甚至早就落伍的语言,也因为接连地气,而通了神韵,重新焕发出了表现的生机。比如“苏派”油画,曾一度被意识形态抽空,成为了一个空洞的躯壳。而今被黄于纲重新发挥出来,作用于真实的现场,又还原到了它最初的写实内涵,具有了现实的温度与朴实的力量。再比如装置作品,在各种展览上层见叠出,早已没什么创新之意,而黄于纲就地取材,从凉灯挖掘一些现成品进行创作,却也让装置艺术贴近于生活,拥有了表达真情实感的能力……

 

墙报专访黄于纲:当他们的悲喜成为你的悲喜

导读:他们的悲喜就是你的悲喜时,就会减少距离。

你的作品中我能看出有点梵高早期画作的影子,比如《吃土豆的人》,请问你有受到梵高的影响吗?

在精神上有影响!其它没有,他对艺术有着宗教般的虔诚,他是天才,学他只能是死路。艺术方向是自己和时代的关系连结,你得用自己的艺术语言去改造大家共鸣的事,从而让自己有存在的价值。再者,我的进入方式是在把艺术学与社会学并置在一起形成一种可能。

 

 

《临秋》布面油画 40cmX40cm 2014

 

为什么你选择了凉灯的一户人家呢?

我只是在我的第一个个展上选择了一户人家做展,大部分是在关注凉灯整个村落。选择龙求全家,是源于我开始对其怜悯,后来从他的黑漆漆的屋子里给我一些光亮和平淡,以及他跟这个社会的关系吸引了我。尽管这个世界可能将他的家遗忘了,但阳光却没有忘记他们,阳光依旧每天从墙根走到堂屋、厨房、床铺,他的家里挂满了传统价值与现代社会相结合的物件,上面有他们的愿景、悲喜,这个空间是他们四季劳作和休息的地方,是他们将秘密和安全交付的地方,而这些所有,是我愿意去用自己的艺术手法去表达的。

 

 

《做刺绣的苗老太》 布面油画 80cmX100cm 2012

 

选择描绘底层人物的青年艺术家也挺多的,有的去趟工地画个建筑工人,有的去趟火车站画张农民工春节回家的图,总是隔着一段距离,让人感觉有点假,但是你描述的却如此真实,为什么呢?

他们的悲喜就是你的悲喜时,就会减少距离。

 

 

《子夜 》 布面油画 120cmX150cm 2013—2014

 

离开故乡一个小村庄,如今回想起来,你对你的村庄有着怎样的感情?

我相信每个人对出生的故乡都有言无不尽的爱,会用一生去留恋追忆,土地和生命有着奇特的联系,一个人对气味、色彩、形状的敏感来源于故土,靠它们来认知世界,感悟并改造世界,艺术应该是内心往回走,走到那个与内心相遇触碰的地方,便自信地停下来。

 

 

《洗脚 》 布面油画 120cmX150cm 2013

 

你选择的这个家庭,他们家人是如何同意你画他们的?

对于求全一家而言,仍不明白一个即熟悉又陌生的画家在自己家里白天晚上画几年,我也从未问过,她们也未问过我,只是在前年,求全的母亲有一阵子很不欢迎我,说是不可以画她和她的女儿,还有她的孙子,因为苗族有重男轻女的传统,说是有晦气,后来我尽量不去逾越她的规矩,就一直画下来。当他们需要帮助时,我会保持他们的尊严的同时去努力帮助他们,时间久了,他们会说:小黄人好!

 

 

《堂屋.留守》 布面油画 80cmX100cm 2016

 

其中有什么令你难忘的故事吗?

2012的暑假,我画了一张《子夜》,那时,求全的老婆怀了孩子,在晚上,给我做模特儿,连续画了好几个晚上,每天早上,我起床后就要跑到他家去看昨晚画的效果,那天晚上画到十二点多(平时他们九点左右就睡了),第二天,我准备去看效果,邻居告诉我她生了,凌晨生产的,按当地习俗,我不能进去,画具只能过些天才能拿出来。我为我的行为深深自责,跑到县城买了些红糖牛奶等交给求全的母亲。这张画过了二年多,孩子也两岁了,我把这画从长沙背到他家,再作修改,改了二个晚上,第二天早上,画上粘满了面粉,原因是求全大儿子与他老婆吵架。我生气地加以修改,后来这张画自己很满意。

与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只要你用心体会,每一天都是精彩难忘的。

 

黄于纲自述:这个村落,这个世界。

导读:十几岁离开出生的故乡——湖北天星堡村,十年前又回到另一个"故乡"——湘西苗寨,一样的土房,一样的稻田,一样的天空,不一样的是我已长大变老,我和自己的灵魂在追寻儿时的脚印走回头路,来到这地方,寻找他们对生活的敬畏,对生命的态度,感知这个家庭,这个村落,这个世界。

秋天的月亮像今晚这么雪亮是不多见的,凉灯晚上有些冷,小路边上虫子的叫声在远近处稀稀拉拉地响,走在前一个月的老路上,发现玉米地已经荒芜,路被草和枯叶杂乱地覆盖着,靠烟棚的那块地里生长着一片绿蓝的油菜,深秋的辣椒树正抓紧盛开白色的小花,以前的白菜苗长大了,在银白的月光下一簇一簇占满田垅,推开篱笆,下坡经过两堵土墙,再拐个弯,就看见求全家门缝里透出温暖的黄光,里面有人在拉家常。推开门,求全的母亲正抱着酣睡的小孙儿,妻子正在收捡猪草,一大背篓红薯藤放在旁边,他的妹妹回来了,正在给自己的儿子喂饭,她又生了一个,这次回娘家来住上一段时候,大儿子良海在饭桌边做作业,秋珍在火塘边洗脚,火塘里冒着烟,有零星的火光向上窜在黑暗里,发出细小的声响,秋燕反复打量着我,我的来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打盹儿2 布面油画 50cmX40cm 2012

 

对于她们而言,仍不明白一个即熟悉又陌生的画家在自己家里白天晚上画几年,我也从未问过,她们也未问过我,只是在前年,求全的母亲有一阵子很不欢迎我,说是不可以画她和她的女儿,还有她的孙子,说是有晦气,后来我尽量不去逾越她的规矩。就一直画下来。

 

 

临秋 布面油画 40cmX40cm 2014

 

每天,阳光一样会爬到他们的灶台上、碗筷边,无论他们过着怎样悲悯的日子,他们依然会在这块土地上早起晚归,忙碌不停,不喜不悲地招待自己的事务,时间终将他们和我们流逝。在这里,我总可以摸到童年时劳作的农具,那种温暖无以言表,画起来饱含情怀,这种触碰让我幸福自信,十几岁离开出生的故乡——湖北天星堡村,十年前又回到另一个"故乡"——湘西苗寨,一样的土房,一样的稻田,一样的天空,不一样的是我已长大变老,我和自己的灵魂在追寻儿时的脚印走回头路,来到这地方,寻找他们对生活的敬畏,对生命的态度,感知这个家庭,这个村落,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