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帅:我希望我的作品是一个“圈套”


2019-09-26 11:18

前言

付帅是处于上升时期的艺术家,他的概念作品主要乞灵于对虚拟现实与边缘空间(概念的抑或视觉的)的沉思,同样的沉思亦兼及实在空间。物质材料上的颠覆,其真实性与在场感(我们稍后即可近距离感知其具体的欺骗)以繁复错综、图形上引人入胜的构成方式创造出来,深度拓展了这一精巧言说的概念范式。——Rajath Suri(自学成才的艺术家/制片人/评论家/诗人和作家)

 

付帅自述:当逻辑的悖论成为构建的方式时,真实便不复存在

 

 

艺术家付帅

 

我的高中和大学时期曾经很大一部分时间被电脑游戏所占据,尤其让我着迷的是那种 第一人称的射击类游戏,在那个时期这样的第一人称视角对空间的身临其境感着实迷人,尤其是在游戏中阵亡后那种上天入地的穿梭以及游戏出现bug后空间的扭曲让我 第一次感到对于现实的陌生,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也开始思考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的关 系。我的作品也正是对于这种思考的一种呈现。

 

 

付帅《错位-连接8》50×80cm 综合材料 2016

 

电子游戏本身就是一个把玩家陷入到一个虚拟世界体验的过程,越是现实的呈现越会 让我们的体验感到真实。我的作品就是让观众进入这样一种真实的体验。作品中材料的运用只是作为空间上的视觉延伸,为的是让观者混淆现实与画面的空间关系,进而 发展成为虚拟与现实空间的错位。而这种错位由于质感的真实让人迷惑,或许正是你 在凝视良久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现实的逻辑秩序已然坍塌。当逻辑的悖论成为构建的方式时,真实便不复存在。这种对于真相的错愕感如同《楚门的世界》中楚门最后发 现天空和大海竟然也是影棚的一部分时,对于真实最后一丝认知的崩溃,亦或是《骇 客帝国》中尼奥吞下红色药丸后,从母体中回到现实后听到的那句“欢迎来到真实的 荒漠”。我希望我的作品就是这样一个圈套,可以一步步把观者引诱到这个陌生的空间,让观者在空间中迷失。如同魔术师表演的把戏,为的就是让观众掉入这个提前设置的陷阱。

 

 

付帅《矛盾体1》60×80cm 布面综合材料 2016

 

推荐人Rajath Suri评付帅:过多的明澈造就生活的荒漠……

 

 

Rajath Suri(自学成才的艺术家/制片人/评论家/诗人和作家)

 

付帅是处于上升时期的艺术家,他的概念作品主要乞灵于对虚拟现实与边缘空间(概念的抑或视觉的)的沉思,同样的沉思亦兼及实在空间。物质材料上的颠覆,其真实性与在场感(我们稍后即可近距离感知其具体的欺骗)以繁复错综、图形上引人入胜的构成方式创造出来,深度拓展了这一精巧言说的概念范式。

从边缘维度到细枝末节,艺术家力图赋予视觉本体论的局限性以一种形而上式推忖的限度。昭然若真之态的累积渲染,被转化为他技艺层面的方法论,即在仿制中融合诡计、创造与视觉刺激。这导源于他对物质材料的的高度关注,乃是巧运它物之法。作为主要工具的纸张被艺术家改塑为具有金属质地之物,改造的过程拒绝了即刻(在原初层面)辨识出“外在”形式上最终(通过外形的欺骗产生的一种有效视觉遮蔽)显而易见的颠覆,其游戏场域涵盖了相似性、刻意模拟以及存在于材料改造与“铸造(found)”之间盛行的二元对立,无论是依托于原初客体性抑或仿制性,都无不暗示着来自概念派杜尚风格的影响。后者的极简主义还原艺术与简陋特征导向了材料调度上的一种显易法则,继而指向存在于联想层面、本体象征层面与认知层面的暗示的抗辩。付帅的表现已然如此卓越,但是他依然希图进一步挖掘推断材料语言的即刻表现与潜在表现:经形态的改造后它们播散出的颠覆性。

 

 

付帅《断层》140×200cm×2 布面综合材料 2015

 

为了自始至终不泄露自己的秘密,艺术家自创出炫目精微的工艺过程将素纸分层,以墨汁与颜料浸染,再经刷拂打磨,理想地仿制出有凹凸感的薄板与类似的工业金属制品。对腐坏且深度垢暗的金属表面的描摹,实乃由极度近似造成的光学诡计,透露出艺术家在过程导向型创造(process oriented creation)方面的娴熟知识,充斥着赋可见之物以无形魅力的工艺技巧。想象力的无迹可求便如此汇聚于一场表演,而千奇百巧早已施展在基础材料的个别转世中,探佚着与俗世间朽坏见弃之物相牵连的记忆密码。

将工业生产中的腐朽作为摆设来展示,这样一种美学难以擦除其反艺术的遗迹,反映了处于付帅艺术创作之中心地位的视觉颠覆的延展度。客体与材料的改造被诉诸于象征姿态,彰扬了被指认为“高雅”之艺术的焦灼抗辩与历史逆境及其潜意识中的剧烈悖论:内容与形式,内容即形式……这一情形贯穿了同时代人的艺术实践,尽管,在别处它往往收获失败,而非如在此处这样体现在艺术家依靠视觉错配与欺诈而获得的表现上的成功中。这里的虚假在与之偕行的另一种展示中抓住了真实,即证据性的展示,当概念过程凭着哲学机智保持了自洽性时它便悄然而至。因此可见,艺术家设想出了这样的客体,它追溯着想象出的腐朽的时间过程,那是被压缩了的有助记忆的时间,同时去真切地接近承载着回忆性细节的新鲜材料。这是物质与思想上的双重劳动。

这些作品的别致之处尤在于仿制,即通过仿制雕刻一种指向未来的往昔记忆,平凡与世俗呈现其中。不论个别地关注抑或组合地考察,将注意力单单放在艺术作品上是不够的,还需要考虑展览时赤裸抑或着色的画布。无论是对光学诡计的感知还是对物质“真实”的巧改,画布都为之标绘出了边界:这在美学层面与艺术层面都堪称微妙纤巧的处理。引人入胜的是一种风度,一种在认知上对原初的回响,意涵着我们(集体/个人)对视觉形态的痴迷。从言说语态的角度出发,这些作品在工艺科学层面是取证性(forensic)的:它使纸张的层叠多面以高度繁复的形式出现,在返回客观性(objectivity)的同时却坚持远离实物艺术(objecthood),这之于付帅始终操控引导的话语而言是必要的。

在这个意义上,尽管观者目光捕捉到的是在第一眼被目击并深信了的凡俗景观,实验性依然占据了首要地位。细节处的增善使形态上的虚构更为完备:铰链、金属质地的别针与螺钉实为后来附着在变色龙般的纸面上的。与其说这一制作过程依靠的是智力与想象,不如说它的演进是讽喻性、衍生性的。如此一来,我们就在视觉戏法早先假设出的回忆性客体旁并置了这一客体视觉上的真实对立物。

 

 

付帅《错位-封闭1》60×50cm 布面综合材料 2015

 

作品中几何图形的提炼极为精美,其演绎使人立刻联想到埃舍尔、极简主义平面艺术以及这般明快经营所具有的新先锋派历史经验主义特征。它们尤能揭示作者的个人关怀所在,他那富有创造性的动力:某种程度上,他所航行的虚拟沙洲部分来自于凭空想象,部分来自于事实基础,当他在自己所属的时代中离间二者时,感官便同时收获了陈腐与稚幼。作者洞察力的核心是物质材料话语及其预设演进的视觉事实。这种设置与其说是有机的,不如说是技术性的:考虑到它们属于集约型制作,在构造上怀有地球物理学/形而上学倾向,其作品的潜在力量假定了一种类科学参数。

同样值得注意的是远非对称却相互共生的不同琢面。在若干作品中,(真实的)铰链束扎在(仿制的)镶板上,一同促成了幻象的完满。意图也许过于亢奋,但是相比于杜尚希图以一个简单的政变(coup d’etat)将其废除的装饰仪典,这些作品依然被展览为休蛰懒散之物。然而,诚如上文所述,视觉技法彼此间判然有别,其中最重要的分化实为一种寻求变异的手段,而非上个世纪简单的审美/历史对应物。姿态与象征方面相互交织的复杂性及其工艺的前后衍化,为生命的喘息提供了可能,它表现为在过程中调整方向的实际情形,即在决定结局的同时与发源于同一原初概念并清晰推演着的真理发生偏离。这种劳动是内生的、即席而成的,虚构与真实在这些行动中结合,使得轻率的摹拟仿效与客观的辩衅企图显而易见。并且,作为弥散的实践,它描绘出的固然是有赖于物质参与才得以收获的辛劳之果,但同样也是渴求知识的欲望之果——渴求从存在的本根性晦暗中生发而来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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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在对艺术家创造轨迹的评估中回到另一维度,去感知几何层面对称性的视觉幻象。幻象的操纵手法此前业已谈到,我企图评论的是在完成雕塑性布局方面异常出色的能力。这种能力使得布局与物理学的常规定律若合符节,而非仅仅遵照由一位视觉艺术家想象出的推算性估测。尽管五光十色的复杂性被证明具有装饰效果,但其线条性与写实性的图式回应着在空间联盟中裹挟着科学质询的形而上关怀。那些如花案般的格栅与单调重复的几何屏幕被策略性地设置为两两扞格,以便深度延展解说性话语(由平面到角度)的潜力。它透露出艺术家具有的一种深切敏感,几近于是在编纂一套有关数字公理与虚拟流体的话语,且这种敏感性深深植根于认知的抽象经验中。回到语境中,同平面场域的断裂希求拓展的是一种设想出的隐秘的真实,借助于数学图形,它挑战着寄托在当代艺术新晋身上的希望与潜在期许的最大限度,虽然这并非重点。无论如何,构图上的简明扼要有意无意地使人想到,在我们这个高度数字化、虚拟化以致不得不诉诸视觉领域的时代,共同分享着科学“具象”众所周知的局限性的我们,普遍对抽象诗性与美学刻画报以同情。

这些作品不属华丽之列,也非幽灵之域,毋宁说它们是对空间场域的双平面描画。平面图像质量上的强度催生了雕塑效果上的最优化,并且力图在各个角度上保持这种效果,虽然这近乎奢望。由此,并未明言的无形魅力与视觉计策的形而上转化,得以从虚拟辩证法或纯粹想象力的可能性中解放出来。

 

 

 

 

付帅《三角容器(局部)》等边三角形边长60cm 综合材料 2016

 

这些艺术创作的“状况(condition)”体现出了隔绝感与创作机制上的构成性特征,并且通过数学的反射镜折射出属于逻辑学家的感受力。如果我们回忆起纯科学的诗性,也许就能理解这些特定的颠覆,即物质材料、形式姿态与视觉中即兴的形而上沉思相协调,具有一种本不应在这个相对年轻的声音中浮现的知识。更为有力的质询出现在实践应用与堪称模范的缜密思考中。在此情形中,高度的审美性或魅力被虚拟层面的技术性派生物剥除,艺术家在空间的张力与变动中创生出他所需的形而上层面的表达。

精炼的表层张力、聚焦度与参数密度使得付帅毫无疑问地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因为常人仅仅努力将客体作为可以获致并引发赞赏的工具来使用,这种赞赏也仅仅是从审美化了的客体或散漫的要素中获得的愉悦。在这个案例中,仿制并非是传奇性的。考虑到它们构成上的灵活度与概念上的强音,在此案例中,是针对形态、可视性以及程式化描述的情势化质询俘获了注意力。愉悦来自于对生机勃勃、激情澎湃的思维能力的发觉,这一思维谋求进一步的语言调度,无论这些语言是形色各异的,抑或是一份变动不居却无从着眼的传达——一份某种程度上拘押着视而不见的潜在经历的传达。伴随着发生在不同场域中电极般的二元对立,对那些无从知晓的留白地带的明澈猜想梦到了太多真实。